黑暗中的舞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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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说】松烟入墨 古耽 江南 藏地(六)

秋月高悬。


绛霄盘膝坐在菩萨相身侧,右手拇指摩挲过旧书边角,正停在云气四时(此书是林泉高致)四字上。他在佛前上了灯,满盏葳蕤随淡薄烟气沿蛛丝直上房梁又飘摇而去。希昭的琴他专门择了个干燥的台子放好,连同装酒的葫芦一起共沐光晕。


“春融,夏蓊郁,秋疏薄,冬黯淡。”他读书渐入了神,不自觉便顺口念出。木门的影子蓦然变宽,绛霄下意识抬头一望,是希昭。


青年并未掩饰疲倦,低垂着头直接半倚在门上,长发结成绺披散双肩。绛霄心下莫名一动,随手就合上书卷。


“你是来拿琴和包袱吧。”他起身。希昭因是迎着光,便将灰尘和阴影如何从少年衣袖上滑落看了个真切,满脑子浮念一时平静。


希昭眼见古琴被妥帖安置忽的改了主意。“先不急,”他开口,音色低沉,“我去后院打点水来洗干净。”


他始终未进殿内,双手从门上撤下交握在身前,绛霄看出他十指颤抖,骨节发红,便道:“我也要打水,正好劳你带个路了。”


“嗯。”希昭答。


因缘寺规制其实不小,在前两重殿宇之后还有一圈僧房,只是如今这些老房子已然倾颓消失,留下满院野草和一口古井。希昭抬了盏烛台走在前面,绛霄跟在其身后,脚步出人意料的默契。


打水的木桶半边木板断裂,希昭探身努力半天也只有小半桶水颤悠悠的晃动,他索性在井缘上坐下抬着桶就想往头顶倒。


“你等一下。”绛霄开口,他手上立时动作一顿。


“怎么了?”希昭本不是会对谁言听计从的人,可这少年的口吻偏教人讨厌不起来也抗拒不了。


绛霄从他手上接过木桶道:“你我既有两个人,就不必一人蹩手蹩脚搞得衣裳湿完,秋夜寒冷,当心感冒。”


“嗯。”希昭着实意外了一把,他未料到少年已无形中将他视作同伴,更未料到自己竟下意识答应,因头顶既遍布命门,又在他族内被看得极为神圣。


他胡思乱想时绛霄已将井绳又放出一段,好让木桶能在他手中灵活上下。


“低头,我要倒水了。”


希昭叉开腿坐好,左手把头发全撸朝前,右手杵着膝盖身子往前倾,暗中抽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匕。少年手很稳,水流划过他的发端,在土地上汇成一小湾,水滴不断落下,将月影碎成块块淋漓光斑。希昭于是想起幼年在山溪边洗头,上游桃花随流水而下,于波光里闪烁的样子。


半桶水用得很快,绛霄便一次次把桶抛到井里,发出声声辽远回响,像希昭故乡的钟声。他逐渐把满身酒气洗掉,感到一阵适切,思绪也逐渐下沉。


他始终没有松开匕首。


绛霄见希昭脑后有几缕长发始终纠结在一起,不由停了手中水流想替他解开。希昭只觉头顶一痒,立刻猛地抬头,对上少年失措的眼,水立刻淅淅沥沥流进他的后颈,他顿时感到一丝后悔。


“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”绛霄稍加思索便明白希昭为何如此抗拒,暗骂自己做事不经思量。的确,他今天一起所做荒唐事甚至比前两年加起来还多,从随便接过希昭的琴到一冲动跟过来,再比如刚才。


希昭终于把匕首放回去,随意一整长发道:“无妨。你不是也要打水,如此实在太慢,我记得厨房还有个大些的桶可用,等着我去拿。”


“好。”其实仔细一想,他根本无甚可洗,不过如此也可免去过几日的麻烦。


希昭没抬蜡烛径自一抬腿就往厨房去了,回来的也快。他先提出小半桶往靴子上冲,待污泥散尽再替绛霄打了一整桶,其间少年想接过无果,只得端着烛台往前带路。


回程比来时近了些,烛焰一共只颤抖了三下。绛霄掬了一捧水洗脸后,希昭便把水注入顿在正殿左侧的水缸里,这是他在此处第一次储水。


“还没谢你帮我把东西带回来。”两人一同进了偏殿,希昭先对菩萨像一合十,再把葫芦别在腰上抱起古琴,转身对绛霄道谢。他的衣裳最终还是湿了大半截。


“小事而已。”绛霄只一笑置之,未言及傍晚归路上专程去琴舍打听怎样安放之,以及差点把琴竖直立在墙边的窘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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