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中的舞者

鹊起南山,徘徊于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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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说】松烟入墨 古耽 江南 藏地(七)

明月又升高一段,光影也相应变幻,恰将绛霄半张脸拢在其中。希昭步子一顿,想了想道:“今天是我家人和故人的忌日,我要弹琴祭奠他们,你现在这儿也是机缘,不如一起听一段,算个见证吧。”反正少年现在寺内落脚,始终也是要听到的。

绛霄略一愣神,他早前其实猜测过希昭的身世背景,料到他十有八九是孤身一人流落江湖,乍一听来仍觉残酷。

“可以。”他本想答些更有力的话,然突感言语之无力。于是两人无言出了偏殿。

希昭把琴安置在事先从正殿里搬出的供桌上,倒了四杯酒,扑通一声向西北跪倒。

“爹,请满饮此杯。”他双手端起白瓷杯,向下倾倒在膝前。

“娘,我一切都好,望安宁。”酒水拉出一条蜿蜒长线。

“弟弟,这是哥哥第四次请你喝酒,中原的酒温吞,你若再喝醉可太不爷们儿了。”线条有了淋漓四溅的飘洒。

希昭端起最后一杯,肩膀不易察觉的一抖,改用汉语:“叶大人,我有生之年,必见天下海清河晏!”他手一松,杯子直直的掼在地上,紧接着他重重把头磕在草地上,立起,又俯下身去,统共磕下二十八次。绛霄只静立在一旁,不置一词,他不是懵懂孩童,自然看得出青年身上凛冽悲怆,可惜人生世上恰如孤星,即便偶可交相辉映,内里冰寒却也绝非简单寒暄谈笑可消融,索性就不做那为人情世故的表面功夫。

希昭长跪半晌,起身又把伏倒的碧草拢起来,少年目光扫过他的额头,见他未增添伤口,当即松下一口气。

他走到供桌前盘膝坐好,双手郑重的一按琴弦,继而拨出第一个沉凝的音。空明月色突然有了流动的质感,成为缄默的溪流。

兰溪长兴结社风俗,仅虞山派琴馆便有十几个,绛霄父亲虽不通音律,却极为向往此道,因此他也连带学了些,知道希昭弹的是《幽兰》。不过文人通常追求此曲的清微淡远,一径把调子推得既不可亵玩亦难以远观。希昭走弦时难得保留了幽兰长在峡谷的山野气,节奏自由,用心谛听又是朗然骨气作支撑。

“如何?”希昭收了音,含笑问道。许是光线不甚明朗,绛霄眼见他红了眼眶。

“你别指望我一个门外汉能听出什么高深的门道,不过这曲子倒是被你弹得自然接地气了,有幽兰自旷达,风骨藏于胸的意思。”绛霄略一思索道。

希昭一怔,唏嘘道:“我娘听了一定会把你引为知己的。”七年前他曾用阿爸打趣过阿妈,生于高原的女子只爽朗一笑便将两人神秘的过往和盘托出,原来两人结缘皆因一曲幽兰。彼时她只会说简单的汉话,听完男子一曲深远正是用的旷达、骨风二词四字以表心意。未成想如今同样的话竟从个中原少年口中再闻。

“真的?”绛霄心神一动。如此听来,眼前青年大抵来自西域,定是见惯风吹草低,广漠苍阳吧。他不由再细细打量他,果真是眉峰俊挺,面部轮廓深刻。

希昭感觉到少年的注视,心下却无一丝反感躲藏之意,竟隐隐感谢自己生得不赖。许是因了那难得一见的,纯粹深邃的的眼,令他想起故乡的牦牛。他懒得也不愿多想。

“正是如此。这算他乡遇故知,是么?”希昭笃定开口,而后却不知是问人还是自问。

“你是藏人吧,为何不远千里孤身一人来江南?”绛霄无法回答,索性将问题抛回。

希昭喉头一哽,憋出了声嗯。

“你早些时候见到默欢了,我确实是拜入秋叶门学武的,也去过还影楼,听说了你的事。”绛霄乍然抛出三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,希昭却明白他是在解释先前作出的猜测。

确然,他看见他和之前所见某个秋叶门弟子一同出现,心下担忧增添不少。少年现下看似冒失的提及此秘辛,其实是为了摊明底细,叫他放心。然少年的江湖经验实在少了些,并不明白如此青稚狡黠在他人听来倒更像高明的试探。和他十六七岁时简直一模一样。

希昭发觉自己选择相信他。

“我从昆仑来。”他如是说,“追求至高的道。”说完自己都无法信服。矫揉造作,骗骗小孩都够不上,他下了论断。

“原来如此。”绛霄一脸了然。他本就不想套希昭什么话,对此真假不甚介意。虽然他着实有一瞬间想参与青年的过往。

寺院又相对的静止了,绛霄仍无睡意,择了个干爽的地方一屁股坐下。希昭一时懒得收琴,就活动下腿脚复又坐好,换了个清新年轻的调子弹起来。是羽姑娘作的曲,如同白鹭采集白露的声音。

于是有清脆的鸟鸣传来,由远及近,由此到彼。他和他对视一眼,停了琴声。

是真的有鸟鸣。两人同时安静地起身,往发声处寻,果然在正殿屋檐下寻着两只玄鸟。他们本该在七月中旬离开向更南方迁徙,如今不知是何因缘留在了这间小庙里。他们的巢不很牢靠,今年绍兴的冬天怕是不会暖和。

梆子声响了,是四更天。

“看来我得做功课了。”绛霄从台阶上退下来,他并不打算越殂代庖替玄鸟修巢。帮得了一次,帮不了一生,如此不过是让他们丧失活在天地间的气力罢了。

“嗯,”希昭几不可察的笑了一下,他只觉不必多言,“我也是。”

少年闻言狭促地一点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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